二○二一年是全球化時代下一個奇怪的年份。我們短缺一切:衛生紙、手機、木材、汽車、調味醬、果汁盒……印刷這本書需要的紙張!
一切都是新冠病毒惹的禍。
每次我們封鎖或開放時,我們都會改變我們消費的東西。在封鎖期間,我們會消費更多用於家庭裝修和電子設備的材料,以便我們在家有事可做。在開放時,會有更多人去度假和上餐廳。每次改變都需要全球性的工業重新整備,以滿足不斷變化的需求。每當我們遭到新變種病毒攻擊,或新疫苗推出,或新反疫苗抗爭時,我們的需求就再次改變。每一次我們的需求改變都需要一年的時間才恢復正常。
這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但這比起即將發生的事卻微不足道。二○二一年的供應鏈問題主要與需求劇變有關。但去全球化帶來的供應不穩定將輕易擊敗我們。
亞洲製造明星國家
首先,東亞是製造業的樞紐,主要建立在美國領導的秩序。
當美國人為所有人提供自由和安全的海洋後,運輸成本就開始迅速下降,使製造公司不但搬遷到大城市或舊河流循環系統以外的地方,甚至完全遷出主要經濟體。任何能建造港口和周邊基礎設施的國家,都可以參與低技術、低附加價值的製造業、食品加工和紡織品、水泥、廉價電子產品和玩具的世界,同時建設自己的工業廠房和技術組合。再加上貨櫃化使這個過程進入了高速發展階段。在一九六九年,第一條全年航行的貨櫃航線從日本到加州開通,使日本對美國的出口成長了近四分之一。
亞洲人把西方的消費視為他們通往穩定和財富的道路,並藉由出口導向的製造業重新塑造了他們的經濟和社會規範。日本率先完成這個過程,台灣、南韓、東南亞和中國也很快跟上。數十年的出口、成長和穩定使這些參與的國家穩步攀升到價值鏈的上游。例如,日本從生產廉價的音響 發展成生產一些世界上最先進的工業技術。台灣是塑膠玩具的發源地,但現在製造世界上最先進的電腦晶片。中國在二十一世紀初才真正進入這場競賽,但現在已成為明星。與其他亞洲國家相比,中國擁有更低廉的國內運輸,投入更多資源到經濟,以及擁有比亞洲其他地區總和更多的勞動力。
以下是截至二○二二年亞洲製造業的明星國家:
日本、韓國和台灣幾乎處理所有高附加價值的製造工作,包括從白色家電、汽車到機械。這三個國家真正擅長的是顯示器和半導體,其中最顯著的是設計和製造高性能晶片。韓國人尤其專精於行動電話。
日本人和韓國人都透過龐大、垂直整合的企業集團來運作,分別是日本的經連會和韓國的財閥。想想豐田和三菱、三星和LG。這些企業集團跨足所有行業。舉韓國SK為例,它是煉油、石化、薄膜、聚酯、太陽能板、液晶顯示器和發光二極體(LED)燈、標籤、電池元件、動態隨機存取記憶體(DRAM)和快閃記憶體晶片的主要玩家。另一方面,SK的建築、土木工程、資訊科技和行動電話服務(與手機製造不同)業務也蓬勃發展。這些是大鯨魚!
台灣像一群小魚,但是「食人魚」!
對照之下,台灣是一群小魚。或者,考慮到台灣商業環境的競爭有多激烈,也許稱它為一群食人魚更貼切。台灣人培養的少數幾家大公司——例如半導體領導廠商台積電——比世界級公司更傑出,部分原因是它們利用了數千家小公司的技能,而這些小公司各自高度聚焦在廣泛半導體業中很小的部分。基本上,外國公司或聯發科等大型台灣公司會把各種新晶元設計的小改進發包給這些小公司,而這些小食人魚則會想盡辦法為整體製程的一小部分創造進步。然後,較大的公司再把整個台灣研發團隊的一流成果結合起來,製造出世界上最好的晶片。沒有一種附加價值比這更高了。
在品質和價值的量尺上墊底的是中國,儘管中國已經投入多年的精力和無數資金,但截至目前仍無法打入高端市場,甚至無法製造生產大多數中端市場產品的機器。雖然中國的低成本勞動力使中國人能夠支配產品組裝,但幾乎所有高端零件(以及相當數量的中端品質零件)都從其他地方進口。中國製造的產品——不同於組裝產品——往往是低端產品:鋼鐵、塑膠以及任何可以壓鑄或射出成型的東西。
從許多方面來看,中國正在倒退。自二○○六年以來,中國製造業生產佔GDP的比率一直在下降,從企業獲利率看,這可能是中國生產效率的高峰年。
中國原本應在二○○○年代末期變成一個製造業失去競爭力的國家,因為它已耗盡了沿海地區的勞動力。但沿海地區從內陸進口了至少三億——甚至多達四億——名勞工。 這為中國經濟延長了十五年的壽命,但付出的代價是沿海各地區間和沿海與內陸間的硬體建設、所得的高度不平等,以及工業發展水準的巨大差距。
那些中國無法實現的經濟目標
這也使得中國想建立一個國內導向、消費驅動、與國際隔離的經濟目標根本不可能實現。所有中國出口產品的收入很少流向工人(尤其是來自內地的工人),因此很少可以用於消費。中國現在面臨沿海人口迅速老齡化因而消費需求有限的問題,而最重要的則是人口尚未重新增加。沿海人口與來自內地的大量移民階級形成鮮明對照,後者生活於半非法的環境,在極度擁擠和近乎貧民窟的條件下長時間辛苦工作,而且無法再增加人口。相對的是一個人口空虛的內陸,其經濟活動主要來自國家對經濟效益可疑的工業工廠的投資,而且因為人口太老而無法再重新增加人口。這一切都發生在一個數十年來實施一胎化政策和鼓勵性別選擇性墮胎的國家,因此根本沒有足夠的四十歲以下婦女來重新填補這個國家的人口。
連續的高速成長浪潮——集中在世界可以看到的沿海地區——使中國的崛起似乎不可避免。現實情況是,中國借用了內陸地區的人口,以實現從歷史上看非常短期的提振。別相信任何人告訴你中國人善於長期規劃。在中國三千五百年的歷史中,他們的帝國沒有損失大片領土的最長時期是七十年。而那正是現在——一個由中國人無法控制的外部力量創造的地緣政治時代。
回到中國製造業這個主題:是的,中國的勞動力已變得更有技術含量,從二○○○年以來效率也許增加了一倍,或者如果更寬容地解釋數據,甚至是增加了兩倍。不過由於中國的人口崩潰加速,勞動成本卻上漲了十五倍。自二十一世紀展開以來,中國經濟成長的大部分來自過度融資的投資,而不是出口或消費。
這當然不是說中國無關緊要或落後,這只是告訴我們中國能做什麼和做不了什麼。擁有十億名工人投入工作和大量補貼一切,使中國成為低端之王和組裝皇帝。如果你想要一個聯網肉品溫度計告訴你的智慧手機你烤的肉有多熱,來自中國的一片廉價晶片就能做這件事。如果你想要一支精密的智慧手機,以便把你修改過的視頻發布到抖音,你最好到台灣海峽的另一邊找晶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