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已經過了幾年孜孜矻矻的日子，你應該很清楚，依據統計，大概有一半的公司都會在創立五年之內倒閉。但這個數字沒說，失敗的創業家其實很幸運。大部分存活下來的企業都債台高築，老闆始終活背負著千斤重擔。大部分創業家的生活都是一場財務噩夢，夢裡盡是變態殺手弗萊迪．克魯格（Freddy Krueger）或科學怪人，四處瀰漫著赤裸而未經修飾的驚悚感。事實上，我甚至覺得自己就是創造出科學怪人的法蘭肯斯坦博士（Dr. Frankenstein）。

如果你讀過瑪麗．雪萊（Mary Shelley）的經典著作《科學怪人》（Frankenstein），一定秒懂我在說什麼。一位天才博士讓死屍復活，他把不同的屍體部位縫合在一起，創造出比人類更恐怖的怪物。當然，他最開始創造的生物並不是怪物；不，起初根本是個奇蹟。若沒有法蘭肯斯坦博士非凡的構想、日以繼夜的努力，這樣的新生命根本無法問世。

你我也是如此，如果沒有夢想，我們無法從無到有，開創事業版圖。不同凡響！宛若奇蹟！美麗絕倫！至少，在我們意識到自己創造的其實是一隻怪物之前，我們總是對此深信不疑。

我們僅僅仰賴一個絕佳的點子、過人的才能與稀少的資源就拼湊出一間企業，這無疑是個奇蹟，連自己都嘖嘖稱奇。直到有一天，你發現公司變成一頭巨大、駭人、會吸食靈魂的噬金怪物，你這才意識到，自己也成了科學怪人的創造者。

如同雪萊筆下的故事，心靈與身體上的痛苦緊接而來。你試圖馴服這頭怪物卻無法如願，這隻怪物隨便轉個彎就會帶來重大傷害：歸零的帳戶、卡債、貸款、節節高升的「必要」費用。怪物也吃光了你的時間。你每天日出而作，日落以後還得加班很久。你再怎麼努力不懈也沒用，怪物仍舊步步近逼。無怨無悔工作並沒有讓你自由，反而使你乾涸。為了把怪物隔絕在外，避免牠毀了你的世界，你疲憊不堪。你在夜裡輾轉反側，深怕接到催款電話（有時還是員工打來的），戶頭裡就那點錢，口袋裡只剩一些零頭，下個禮拜的帳款不知道要怎麼付清，恐慌感幾乎未曾中斷。創業難道不是為了要自己當老闆？怎麼現在看起來，這頭怪物才是你的老闆？

如果你覺得經營公司比較像恐怖故事而不是童話，那麼你並不孤單。出版第一本書《衛生紙計劃》之後，我遇過幾萬個創業家，我告訴你，幾乎每一個都為了馴服自家公司這頭怪物而吃盡苦頭。很多公司即便看起來經營得有聲有色、規模大得足以稱霸產業，其實只要一個月做不好，就可能一夕崩解。

讓我意識到這件事情的契機，得從我女兒的小豬撲滿說起。

從成功到一無所有

拿到38.8萬美元支票的那一天，我迷失了方向。那是我把第二間公司（我和其他朋友共同創辦的公司，專做電腦鑑識，營收達數百萬美元）賣給一家財星世界500企業所收到的第一張支票。拿到那張支票的時候，我已經賣出兩間自己創立的公司，光靠這張支票就足以證明，親友們的眼光完全正確：講到經營事業，我就像希臘神話中的邁達斯國王（King Midas）一樣，可以點石成金。

收到支票那天，我買了三台車：Dodge Viper。這是我大學時期的夢想，是我好久以前答應自己「有一天成功了」要買給自己的禮物（後來才發現很多人都笑說，只有雞雞小的人才會開這款車）。另一台是送老婆的Land Rover，還有一台備用車，是台豪華的BMW。

過去的我總是相信，勤儉是種美德；但現在我有錢了（還非常自負），就不一樣了。我加入私人俱樂部，就是那種把會員名字依據會費金額高低寫在牆上的俱樂部。我還在遙遠的夏威夷島嶼租了一棟房子，帶著妻小去爽過三週，感受一下新的生活型態，你懂，就是所謂「另一個世界的人的生活方式」。我一心想著，該把賺到的錢拿來狂歡了吧！但當時的我並不曉得賺錢（收入）和拿到錢（獲利）的差別，這兩者天差地遠。

我們真的付得起嗎？

創立第一家公司的時候，除了雄心壯志我一無所有。拜訪客戶時，我會為了節省旅費而睡在車上或是會議室的桌子底下。所以你可以想像我老婆克莉絲塔（Krista）聽到我在展示中心對業務員說：「我要最貴的Land Rover！」的時候，她有多麼驚訝。不是最好的Land Rover，也不是最安全的，而是最貴的Land Rover。業務員聽到以後歡天喜地，三步併作兩步直奔主管身邊，興奮不已地連連拍掌。

克莉絲塔看著我說：「你瘋了嗎？我們真的付得起嗎？」

我一臉不屑：「我們付得起嗎？我們比上帝還有錢。」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天我講出來的話有多愚蠢，如此噁心的說詞、噁心的傲氣。克莉絲塔說得沒錯，我真的瘋了，而且在那一刻，我甚至連靈魂也丟了。那一天是末日的起點，之後的我一步步邁向終結。爾後，我發現自己雖然知道怎麼賺進幾百萬美元，但我真正最拿手的，是賠掉幾百萬美元。

不只是生活型態改變讓我的財務狀況一路惡化。我的自負讓成功成了絆腳石，我全然相信自己是個神話，是邁達斯國王再世，不可能犯錯。既然我有點石成金的能力、又知道怎麼創立成功的公司，我決定要把這筆天上掉下來的巨款拿來投資幾家全新的新創公司。我深信這是最佳用途，畢竟過不了多久，我就能在這些前景看好的公司之上，鍍上我的創業才能。

我在乎那些公司的創業家知不知道自己在幹麼嗎？不在乎，反正答案我全都知道了（讀到這句，請自行加上欠揍得要死的加強語氣）。我自認自己的「金手指」絕對可以補足創業團隊專業不足的問題，我僱用一個團隊來為這些新創公司打好基礎——會計、行銷、社群媒體、網頁設計。我深信自己手中握有成功方程式：優秀的團隊、基礎架構，以及我那出色、無可匹敵的魔法煉金術（這裡請加上更欠揍的強調語氣）。

然後我開始開支票，給這個人5,000美元、那個人1萬美元，支票愈開愈多張，而且金額不斷增加。有一次，我還直接開了一張5萬美元的支票，付清其中一個團隊的所有費用。我只注重一件事：成長。無腦砸錢投資新創企業完全不符合我的金錢觀，但當時我自認成功不靠別人，這都是我一手打下來的江山，並以此為傲，絲毫沒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我一心只想著拉高出貨；把事業做大，隨即轉手賣人。回想起來，當時我根本不可能讓所有公司都成長到我之前那兩間公司的等級，成為利基點上的佼佼者。此事其實顯而易見，畢竟公司從來就沒有足夠的營收支付與日俱增的帳款。

由於極度自負，我不願讓那些優秀的人才成為真正的創業家，他們不過是我的棋子。我忽略所有的警示訊號，持續加碼投資，確信我會像邁達斯國王一樣，翻轉故事結局。不到十二個月，我投資的公司當中，只剩一家還沒陣亡。當我開始寫支票為那些已經歇業的公司付清債務時，我才意識到自己並不是一名天使投資人，而是死亡天使。

災難接踵而來

整件事情就是場大災難，更正，我是個大災難。不出幾年，我就賠光了之前辛苦積攢的財富，失去超過50萬美元的存款；拿來投資的錢賠得更兇（多少我就不說了），簡直丟臉到家。更慘的是，我還沒有收入。到了2008年2月14日，我只剩下1萬美元。

我絕對不會忘記那一年的情人節。我會印象如此深刻不是因為那一天充滿愛（雖然是充滿愛沒錯），而是因為那天我才發現「觸底反彈」根本狗屁不通。直到那天我才知道，跌到谷底之後，有時你還會在谷底被拖行，地上的石頭磨破你的臉，直到你頭破血流，體無完膚。

那天早上，我的會計師凱斯（Keith，跟前言中提到、經營熱氣球公司的凱斯．福爾是不同人）打電話到我的辦公室。他說：「麥克，好消息。今天我算了一下你的年度稅額，2007年的納稅申報表也出爐了，你只要再繳2.8萬美元就行了！」

我心頭一揪，就像被人捅了一刀。我還記得當時第一個想法是：「這就是心臟病發的感覺嗎？」

我得想辦法籌到1.8萬美元，再想辦法付清下個月的貸款，還有各種小筆的經常性支出與額外支出，這些小錢已經滾成一大筆費用。

掛電話之前，凱斯還補了一句，說星期一會把會計費用的帳單寄給我。

「多少？」我問。

「2,000。」

我感受到胸口那把刀轉了一圈。我名下只有一萬美元的資產，積欠的帳款加總起來是我資產的三倍。掛了電話之後，我趴在桌上痛哭，想著自己遠遠背離了信念、背離了核心價值，還親手毀了一切。現在我不但繳不出稅款，還不知道該如何養家。

改變我人生的寶物——女兒的小豬撲滿

在我們家，情人節是個重要節日，和感恩節屬同個等級。一家人會一起吃一頓特別的晚餐、交換卡片，輪流分享故事、談談我們為什麼愛著彼此。這也是為什麼情人節是我一年中最喜歡的一天，通常我會帶花束或氣球回家，甚至兩個都帶。但那一年情人節，我空手而歸。

雖然我試圖掩藏，家人還是發現不太對勁。吃晚餐的時候，克莉絲塔問我還好嗎？簡單的問句讓我的淚水瞬間潰堤，實在太丟人了。幾秒前還勉強擠出微笑的我突然開始抽泣。孩子們看著我，又驚又怕。當我終於忍住淚水、有辦法開口說話時，我擠出一句：「我失去了一切，一毛錢都沒有了。」

一陣沉默。我癱在椅子上。羞恥感將我淹沒，我不知道要如何面對家人，我沒有半毛錢可以拿來支應他們的生活，不只養不了家，我的自負更使我一無所有。對於過去的所作所為，我羞愧得無地自容。我的女兒阿黛拉（Adayla）那一年九歲，她起身離開餐桌、飛奔回房間。我不怪她，我自己也想逃離現場。

令人窒息的弔詭沉默又持續了兩分鐘，阿黛拉拿著她的小豬撲滿回到飯廳。那個撲滿是阿黛拉出生時收到的禮物，顯然她非常細心呵護這隻小豬，用了這麼多年，撲滿上沒有任何凹陷或裂痕。阿黛拉還用紙膠帶、強力膠帶、橡皮筋，把撲滿的橡膠底塞固定住。

阿黛拉把撲滿放在餐桌上，推給我，接著講了一句我永生難忘的話：

「爸爸，我們會成功的。」

那年情人節，我一覺醒來的感覺就跟荷洛維琪做完即時評量後一模一樣：像個白痴。但託我九歲女兒的福，那天結束之前，我學到了淨值真正的意義。那一天我也意識到，再多的才能、創意、熱情、技能都不會改變「現金為王」這個事實。就連九歲小女孩都能抓住財務安全性的精髓：存錢，並且擋住出入口、錢才不會被偷——被自己偷走。我也發現，過去我總認為自己渾然天成的商業頭腦、無盡的熱誠、極佳的工作態度可以讓我度過所有現金危機，但這種想法大錯大錯。

進行即時評量可能會像在頭上倒一桶冰水（如果你幾年前有參加過「冰桶挑戰」就知道那種冰寒徹骨的感受），也可能是你人生中最卑微的一刻，感覺就像看到女兒主動拿出畢生積蓄，試圖化解你闖下的禍。但無論結果多尖銳而令人心痛，面對現實總比裝作沒事、照舊經營公司來得好。

獲利優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