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日本財團—GEBCO海床2030計畫」(SeaBed 2030)啟動,目標是在十年內完成全球海床的測繪。然而,這項計畫面臨諸多挑戰,包括海洋的廣袤無際和惡劣的工作環境,測繪所需的經費預估高達30億到50億美元。
出於好奇,我開始關注「海床2030 計畫」,並很快意識到,我們之所以還沒有繪製海底地圖,理由相當充分。首先,海洋過於廣袤。海水覆蓋了地球71% 的面積,地球的絕大部分是平坦的藍色海洋,那還只是我們表面上看到的。海洋的平均深度近4公里,是紐約帝國大廈高度的十倍。五大洋盆地占據了地球上99% 的生物可棲息空間。而多數人一輩子甚至連這個水下世界的一小部分也看不到。
為什麼人類都可以太空旅行了,卻對深海一無所知?
而造成海床繪製困難重重的最主要原因,還是落在國家的主權問題。測繪有爭議的水域,可能是地緣政治的地雷區。儘管「海床2030 計畫」明確表示其科學目標,但許多國家依然認為在其領海內測繪,侵犯了它們的主權─本質上是間諜行為。此外,還有環保方面的權衡。最詳細的海底地圖是用最先進的多音束聲納(multibeam sonars)所繪製。從船舶交通到海軍演習,再到石油與天然氣的探勘,日益工業化的海洋對那些依賴聲音生存的鯨魚和其他海洋生物來說,是一場噪音噩夢。
為了深入研究這些問題,我搭上「鸚鵡螺號」,參與了測繪航行。我採訪了幾十位來自世界各地的測繪師,參加了各種大會、講座,甚至參加了一場為新測繪的海底山與峽谷命名的國際會議。我飛到一個偏遠的北極小村莊,觀看因紐特(Inuit)的獵人測繪未知的海岸線。我去墨西哥灣潛水,看到海底地圖指引考古學家揭開早期人類的歷史。我漫步在舊金山附近的一個飛機庫裡,裡面停滿了海洋測繪無人機。
測繪的歷史也引發了另一個令人不安的問題:如果我們真的完成了「海床2030 計畫」,那會發生什麼?
深藍之下的巨大經濟潛力
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OECD)預測,2030年前海洋經濟將從2010年的1.5兆美元增長至超過3兆美元,海底採礦、海上風力發電和海洋生物技術成為新興產業的核心。全球富豪和政府也紛紛加大對海洋探索的投資,如Google前執行長艾力克·施密特(Eric Schmidt)創立的施密特海洋研究院,以及微軟共同創辦人保羅.艾倫(Paul Allen)支持的海洋研究計畫。這些努力加速了深海資源的商業化進程,也引發了國際間對海底資源控制的競爭。
地緣政治由平面轉為垂直,國際海域的深海主權歸誰?
國際海底管理局(ISA)正試圖制定深海資源開採的國際規範,平衡各國之間的利益分配與環境保護。然而,隨著全球對海底資源的關注增加,深海正成為下一個地緣政治戰場。克拉里昂—克利珀頓斷裂帶(CCZ)等富含結核礦的區域成為焦點,這些區域的開發可能對小島國傳統漁業生計構成威脅,也使得開發者面臨當地居民與環保組織的抗議。
除了國際勢力的糾葛,深海更蘊藏著永續與開發的兩難。深海作為地球最大的碳匯之一,對減緩氣候變遷具有重要意義。然而,深海採礦可能破壞這一平衡,影響海洋的碳吸收能力。國際間對深海的開發和保護之間的矛盾,正成為解決氣候問題的新挑戰。
科技創新與深海探測驅動的未來
而新科技帶來的新探索方式,則有望我們加速擁有一張「完整全球地圖」。AI和無人機技術正在改變深海探索的方式。例如,Saildrone公司的無人水面載具(USV)不僅能有效測繪海底,還能減少對環境的干擾。同時,探測技術的進步使得深海生態與沉積物中的古文明遺跡,能夠更清晰地被呈現。這些技術革新為人類了解地球最後的邊界提供了全新機會,但也提出了數據主權和技術標準之爭的問題。
由此可知,深海探險不僅是科學與技術的突破,更涉及人類對未知的好奇心。2030年將是檢視海床計畫成果的重要時刻,而深海也將成為全球經濟、政治與科技的新交匯點。如何平衡資源開發與環境保護,如何在國際間協調利益,這些問題將決定未來世界的樣貌。